赘婿 第708节
“今日天晴,不好躲藏,只是匆匆一看……颇为惨烈……”福禄叹了口气,“怨军,似是攻破营墙了……”
他带来的消息令得龙茴沉默了片刻,眼下已经是夏村之战进入白热化的第六日,在先前的消息中,守军一方与怨军你来我往的交手,怨军使用了多种攻城方法,然而守军在火器的配合与辅助下,始终未被怨军真正的攻入营墙当中。想不到到得今日,那牢固的防御,终究还是破了。
当然,木墙而已,堆得再好,在这样的厮杀当中,能够撑下去五天,也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情,要说心理准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的,只是作为外围的同伴,终究不愿意看到罢了。
夏村外围,雪地之上,郭药师骑着马,远远地望着前方那激烈的战场。红白与焦黑的三色几乎充斥了眼前的一切,此时,兵线从东南面蔓延进那片歪歪扭扭的营墙的破口里,而半山腰上,一支预备队奔袭而来,正在与冲进去的怨军士兵进行惨烈的厮杀,试图将突入营墙的锋线压出去。
宁毅冲过鲜血染红的坡地,长刀劈出去,将一名身材高大的怨军士兵练手带人哗的劈飞出去,在他的身侧,祝彪、齐家兄弟、田东汉、陈驼子、聂山等人都以猛虎般的气势杀入敌人当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就是宁毅留在身边的亲卫团,也算是预备的干部团了。
在之前受到的伤势基本已经痊愈,但破六道的暗伤积累,即便有红提的调理,也并非好得完全,此时全力出手,胸口便不免隐隐作痛。不远处,红提挥舞一杆大枪,领着小拨精锐,朝宁毅这边厮杀过来。她怕宁毅受伤,宁毅也怕她出事,开了一枪,朝着那边奋力地拼杀过去。鲜血不时溅在他们头上、身上,沸腾的人潮中,两个人的身影,都已杀得通红——
“他妈的——”用力劈开一个怨军士兵的脖子,宁毅摇摇晃晃地走向红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呼啸一声,长枪如巨蟒般奔过宁毅身侧,刺向他的身后,红提听到了他的低声抱怨:“什么?”
“不是说死伤一成,就要崩溃的吗,现在死多少了——”
连日以来的鏖战,怨军与夏村守军之间的伤亡率,早已不止是区区一成了,然而到得此时,无论是交战的哪一方,都不知道还要厮杀多久,才能够看到胜利的端倪。
但在这一刻,夏村山谷这片地方,怨军的力量,始终还是占据上风的。只是相对于宁毅的厮杀与抱怨,在怨军的军阵中,一面看着战事的发展,郭药师一面念叨的则是:“还有什么花招,使出来啊……”
这数日以来,常胜军在占据了优势的情况下发起进攻,遇上的新奇状况,却委实不是第一次了……(未完待续。)
第六一一章 超越刀锋(九)
《孙子兵法》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战场之上情况复杂、瞬息万变,虽然说起来有一定的应对之法,但那只是大致的规律,要将规律灵活地用于细处,其实极不容易。下品的将军,往往只懂得如何列阵,步兵遇上马队,用密集枪兵,弓手射箭过来,则举起盾牌。中品的将军,能够知道这些事情为何要这样去做,懂得大部分的变化,亦懂得为何产生这样的变化,由此能知道在怎样的情况下,步兵能与骑兵对冲,怎样以枪兵应战密集的弓箭……
一如人之成长,小的时候,人们总是追求天地间的一定之理,以为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懂得了一句有意义的话,我的人生就能找到方向。但事实上,人的成长却并非以这样的模式出现的。你可以找到无数句看似有道理的话,甚至每一句话,都存在与它意义相反的同样有意义的言语。
然后人们开始去看,别人说这句话时,经历的是怎样的过往,存在于怎样的环境,当人们终于能够感同身受,能理解前人的这句话是因为怎样的缘故而说出来的时候,智慧,才真正的得以传承。等到学习者终于能够理解许多人思维的核心所在,能够因此对比、举一反三的时候,他可能才刚刚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脱离读了几本书,仅能拿着名言卖弄的境地……
道理是这样说。
大部分的情况下,陈规还是有力量的。尤其在这年月的战场中,交战两方,力量、士气往往相差悬殊,许多战场的状况基本上就是碾压而已,若是再合一点兵种克制,往往就是很好的局面了。
世事大多是平庸的,一如后世,世上多的是只懂背名言警句和心灵鸡汤的,甚至于连名言警句、心灵鸡汤都不会背的。也一样能活下去甚至觉得活得不错。但是在这之上,有方向有目的有辨别地付出十倍的努力,汲取和参考他人的智慧,最终形成自我逻辑体系的人。才能够应付一切新奇的状况,而老实说来,真正能够站到社会高层、顶层的人,除了二代,一定都拥有完整的自我逻辑体系。无一例外。
当初的潮白河一战,需要动用的,只是对于兵法的熟练操作。而这一次的夏村之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受到考验的,便是智慧了。
在榆木炮的成排封锁,弓箭收割、重骑碾压之后,张令徽、刘舜仁能够组织起远距离的轮番进攻,说明他们为将的本领还是在的。但也仅仅如此了,如果只是这样打下去。他们的一万人,根本就不够在夏村这一片耗。尤其在炮火、重骑的威胁下,人员劣势、战意也未必爆棚的情况下打的攻坚战,一旦硬碰,怕是会全都埋在这里。
也是郭药师来得太快,方才改变这一状况。在十二月初三,他的陡然出手,实实在在地表现出了对方作为名将的品质,在短短时间内认清火器的局限,以火箭作为压制。而后让冲锋的士兵彼此拉开距离,到了木墙之下,方才发起强攻,一轮不行。立刻退走,在短时间内,委实令得夏村一方,有些左支右拙、手忙脚乱。
但是没有人的战争智慧是专为应付常理之外的东西。当夏村的守军对榆木炮的安放、发射做出调整之后,火炮的发射、尤其是怨军处于攻城状态时的齐射,剧烈的声光效果仍旧会对对方的战意产生极大的影响。郭药师指挥下的数度强攻、纵然在有火箭压制的情况下,仍旧被夏村榆木炮窥准时机的发射给硬生生的打散。
他随后改变策略,开始对东面城墙做大规模的单点突破,选取的方位,就是曾经有八百人被杀的那一段。
当初为了诱使进攻军队选择这里做突破点,这段营墙外围的防御是稍微薄弱的。然而在三万大军的集结下,郭药师已经不用考虑那百余重骑的威胁,这里就成为真正的突破口了。
十二月初四的下午,大量常胜军士兵是真的踩着同伴的人头和尸体开始进攻,周围的营墙也开始遭受一轮一轮火箭的袭击,夏村的守军同样用弓箭还以颜色,到得傍晚进攻最为激烈的时候,营墙上段的侧门陡然打开,百余重骑整齐列队。片刻之后,二十余门榆木炮在营墙南面同时发射,大量的弓箭配合着,对进攻的军队打了一次反击,而重骑只是虚晃一招,不久后又关门回去了。
此后双方便是一直的斗智斗勇。常胜军的士兵战力确实是高于夏村守军的,并且人数多达三万六千之众,这是巨大的优势,但相对而言,兵法变化上,受到北面的影响,郭药师的战法长处主要是扎实而并非多变。
而在夏村一方,由于武朝文风兴盛,在战争上各种兵书也是泛滥横行,这些兵书往往并不是没用,一旦读懂了,总能融会贯通一些智者的思维体系。秦绍谦虽然粗犷,但实际上,算得上儒将出身,他受父亲影响,也熟读大量兵书,战法上并不墨守成规,只是以往不论什么灵活的战法,手下的兵不能用,都是扯淡。这次在夏村,情况则颇不一样。
大量确实可用的士兵替换了曾经虚浮臃肿的武瑞营体系,扎实的防守安排中,配合榆木炮的灵活支援。纵然单兵的力量比之怨军士兵稍显逊色,但他仍旧在这战场上第一次的发挥出了毕生所学,一次次的反扑、支援、对战场情况的预判、计谋的使用,令得夏村的防御,犹如坚不可破的铁牢,郭药师扑上来时,确实是被狠狠的崩掉了牙齿的。
与郭药师在潮白河对战宗望的情绪一般,能够在战阵上放开手脚,与这天下英豪痛快的一战,尤其是在以往都束手束脚,从未被松过绑的前提下,几番大战下来,秦绍谦胸中畅快难言。不过,在这样的战局中,双方的心中,也都在累积着莫大的压力。
京城局势系若危卵。在汴梁战局持续的情况下,对许多人来说都突如其来夏村之战,却必然要对京城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而这场战斗就算从一开始就显得惨烈,如果要结束。也绝不会是某一方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为收尾。
郭药师毕竟是降将,怨军本身的实力是他的立身之本,他出手果决,对于夏村的进攻全力以赴,这是为将之道。但必然有一个战损的心理预期,是他所承受不起的。对于秦绍谦、宁毅等人来说,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心理预期。在这个战场上,一旦打破郭药师部队,宗望无论怎样强悍,可能都得撤兵和求和。
而在郭药师一方,夏村的守军比起武朝的许多部队都要强悍,但毕竟也只是武朝的军队,这支军队也会有一个战损的心理预期。一旦战事的惨烈程度真的过了线,军队是一定会崩溃的,而一旦崩溃,开始出现混乱,夏村面临的,就会是屠杀和碾压。
双方几乎都是在等待着对方的崩溃点出现。
但这一次,双方似乎都超乎想象的顽强。
十二月初五,第一门榆木炮在战场上的发射中炸膛,郭药师由此展开了更大规模的轮番进攻,他的兵力充足。可以用更多的消耗,来挤压榆木炮的发射极限。而由于忽然的意外,夏村一方,只得减少了榆木炮的使用。一时间,战事开始往怨军方面倾斜。
十二月初六,怨军第一次攻入营墙,岳飞率领精锐加入战斗,同时让百余重骑兵下马,以铁甲的优势对突入营防的女真士兵展开屠杀。
十二月初七。宁毅等人已经开始在战场上奔走了……
此时夏村的防御体系,基本分为五段,按照武朝的惯例,是甲乙丙丁以及中段的正门。甲段营墙刘承宗麾下两千余人,乙段营墙守将名叫庞六安,手下三千五百人,毛一山以及他的上司徐令明,也正是在这段营墙上。中段李义领两千人。再加上何志成领三千人,孙业两千人,分别负责丙丁二段。
这一万三千人中的战损率,到十二月初八,都已经到达两到三成。尤其是何志成负责的东面城墙由于受到猛攻,在初八这天,或死或重伤退出战斗的人,可能已经突破三分之一,这也是在营墙被突破后,宁毅会发出抱怨的原因。此时,预备队与生力军,基本上也都被投入了进来,在东南这一面,其余己方能够挤出来的有生力量,也几乎都往这边汇聚过来了。
而也有些东西,无法准确估算,但宁毅等人这边,多少有些猜测的。怨军的伤亡,此时也已经到达将近两成,有超过六千人或死或重伤,到得此时,已经不能参与战斗。郭药师的肉痛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对于这场胜利愿意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少,仍旧令人难以清楚。
“还有什么花招,使出来啊……”
在战场边缘看着远处营墙破口的激烈鏖战,郭药师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叨出了这句话,营墙内的战圈中,宁毅听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看看远处瞭望塔上的一道人影,也终于咬了咬牙:“可以了。”从怀中掏出烟花令箭来。
此时红提已经杀向前方,一根箭矢穿过人群,刷的朝宁毅射了过来,随后有一道人影过来,撞在了宁毅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