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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700节


“不过……武朝军队之前是大败溃散。若当初就有此等战力,绝不至于败成这样。若是你我,此后就算手头有了精兵,欲偷袭牟驼岗,兵力不足的状况下,岂敢留力?”刘舜仁分析一番。“因此我断定,这山谷之中,善战之兵不过四千余,剩下皆是溃兵组成,恐怕他们是连拉出去都不敢的。否则又岂会以四千对一万,行险一击?”

女真军队此时乃天下第一的强军,以一万多人守在牟驼岗,再厉害、再自大的人,只要手上还有余力,恐怕也不至于用四千人去偷袭。这样的推算中,山谷之中的军队组成,也就呼之欲出了。

以一万六千弱兵混四千精兵,固然有可能被四千精兵带起来,但若是其他人实在太弱,这两万人与单纯四千人到底谁强谁弱,还真是很难说。张令徽、刘舜仁都是明白武朝状况的人,这天夜里,大军扎营,心头计算着胜负的可能,到得第二天凌晨,军队朝着夏村山谷,发起了进攻。

风雪还在下,夜空之中,仍是一片黑色,等待了一晚上的夏村守军已经发现了怨军的异动,人们的口中哈着白汽,有人以积雪擦脸,呲起白森森的牙齿,士兵挽弓、搭起盾牌,有人活动着手臂,在黑暗中发出“啊”的短促的叫喊。

时隔两个月,战争的你死我活,再度如潮水般扑上来。

没有后退的可能了……

宁毅走在人群里:“传令做好开炮准备。”

“不可。”秦绍谦、岳飞等人都在瞬间提出了反驳,秦绍谦看看旁边的小将,目光之中有些赞许,岳飞拱了拱手,退到后面去。

“为何?”

“先见血。”秦绍谦说道,“两边都见血。”

……唯有见血,才能瞬间明白战争的残酷。

宁毅点了点头,他对于战争,终究还是不够了解的。

第一轮弓箭在黑暗中升起,穿过两边的天空,而又落下去,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打在了盾牌上……有人倒下。

昏暗中,血腥气弥漫开来了,宁毅回头看去,整个山谷中火光寥寥,所有的人都像是凝成了一体,在这样的昏暗里,惨叫的声音变得格外突兀渗人,负责救治的人冲过去,将他们拖下来。宁毅听见有人喊:“没事!没事!别动我!我只是腿上一点伤,还能杀人!”

营墙外的雪原上,脚步声沙沙的,正在变得激烈,即便不去高处看,宁毅都能知道,举着盾牌的怨军士兵冲过来了,呼喊之声先是远远传来,逐渐的,犹如猛扑过来的海潮,汇成剧烈的呼啸!

两轮弓箭之后,呼啸声扑上营墙。仅高丈余的木制营墙在这种亡命的战场上实际上起不到大的阻挡作用。就在这短兵相接的一瞬间,墙内的呐喊声陡然响起:“杀啊——”撕裂了夜色,!巨大的岩石撞上了海潮!梯子架上营墙,勾索飞上来,这些雁门关外的北地士兵顶着盾牌,呐喊、汹涌扑来,营墙之中,这些天里经过大量单调训练的士兵以同样凶悍的姿态出枪、出刀、上下对射,转眼间,在接触的锋线上,血浪轰然绽开了……

景翰十三年冬,十二月初一,凌晨,摇摇欲坠的汴梁城上,新一天的战事还未开始,距离这边近三十里的夏村山谷,另一场决定性的战事,以张令徽、刘舜仁的进攻为导火索,已经悄然展开。此时还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处战场的重要性,众多的目光盯着激烈而险象环生的汴梁城防,即便偶尔将目光投过来,也只认为夏村这处地方,终于引起了怨军的注意,展开了报复性的攻击。

对于这里的奋战、英勇和愚蠢,落在众人的眼里,嗤笑者有之、惋惜者有之、敬重者有之。无论抱有怎样的心情,在汴梁附近的其余队伍,难以再在这样的状况下为京城解围,却已是不争的事实。对于夏村能否在这场战斗力起到太大的作用,至少在一开始时,没有人抱这样的期待。尤其是当郭药师朝这边投来目光,将怨军全部三万六千余人投入到这处战场后,对于这边的战事,众人就只是寄望于他们能够撑上多少天才会溃败投降了。

无论如何,十二月的第一天,京城兵部之中,秦嗣源收到了夏村传来的最后讯息:我部已如预定,进入奋战,自此时起,京城、夏村,皆为一体,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望京城诸公珍重,此战过后,再图相见。

这讯息既简单,又奇怪,它像是宁毅的口吻,又像是秦绍谦的说话,像是下属发给上司,同僚发给同事,又像是在外的儿子发给他这个父亲。秦嗣源是走出兵部大堂的时候收到它的,他看完这信息,将它放进衣袖里,在屋檐下停了停。随从看见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那儿,他的前方是混乱的大街,士兵、奔马的来去将一切都搅得泥泞,漫天风雪。老人就面对着这一切,手背上因为用力,有鼓起的青筋,双唇紧抿,目光坚定、威严,其中夹杂的,还有些许的凶戾。

这些天来,他的神情,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的,他就像是在跟一切的困难作战,与女真人、与天地,与他的身体,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中打倒他。

而似乎,在打倒他之前,也没有人能打倒这座城池。

女真人的攻城仍在继续。

在这之后,有许许多多的人,难言再见……(未完待续。)

PS:

七千字,大章节。

第六〇七章 超越刀锋(五)

刀锋划过冰雪,视野之间,一片苍茫的颜色。天色方才亮起,眼前的风与雪,都在激荡、飞旋。

扑的一声,夹杂在周围无数的声浪当中,血腥与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侧有人持长矛突刺,后方同伴的箭矢射出,弓弦震响。毛一山瞪大眼睛,看着前方那个身材高大的东北汉子身上飚出鲜血的样子,从他的肋下到胸口,浓稠的血液方才就从那里喷出来,溅了他一脸,有些甚至冲进他嘴里,热腾腾的。

夏村。

战斗开始已有半个时辰,名叫毛一山的小兵,生命中第一次杀死了敌人。

他参军则早已是数年前的事了。加入军队,拿一份饷,逢迎上官,偶尔训练,这几年来,武朝不太平,他偶尔也有出动过,但也并没有遇上杀人的机会,及至女真打来,他被裹挟在军阵中,随着杀、随着逃,血与火燃烧的夜晚,他也见到过同伴被砍杀在地,血流成河的景象,但他始终没有杀过人。

那也没什么,他只是个拿饷吃粮的人而已。战阵之上,人山人海,战阵之外,也是人山人海,没人理会他,没人对他有期待,他杀不杀得到人,该溃败的时候还是溃败,他就算被杀了,想必也是无人牵挂他。

直到来到这夏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是溃败下来的,围在一起,抱团取暖,他听他们说这样那样的故事,说那些很厉害的人,将军啊英雄啊什么的。他跟着吃粮,跟着训练,原也没太多期待的心里,隐约间却觉得,训练这么久,要是能杀两个人就好了。

原本他也想过要从这里走开的,这村子太偏,而且他们竟然是想着要与女真人硬干一场。可最后。留了下来,主要是因为每天都有事做,吃完饭就去训练、训练完就去铲雪,晚上大家还会围在一起说话。有时候笑,有时候则让人想要掉泪,渐渐的与周围几个人也认识了。如果是在其它地方,这样的溃败之后,他只能寻一个不认识的上官。寻几个说话口音差不多的老乡,领军资的时候一拥而上,没事时,大家只能躲在帐篷里取暖,军队里不会有人真正搭理他,这样的大败之后,连训练恐怕都不会有了。

相对而言,他反倒更喜欢夏村的气氛,至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甚至于因为他在铲雪里非常卖力。几个地位颇高的上官有一天还说起了他:“这家伙肯干事,有把子力气。”他的上官是这样说的,然后另外几个地位更高的长官都点了头,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长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累坏了,兄弟。”

怎么可能累坏……

然后他听说那些厉害的人出去跟女真人干架了,接着传来消息,他们竟还打赢了。当这些人回来时,那位整个夏村最厉害的书生上台说话,他觉得自己没有听懂太多,但杀人的时候到了。他的手颤了半个晚上,有些期待,但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杀掉一两个敌人——要是不受伤就好了。到得第二天早上,怨军的人发起了进攻。他排在前列的中段。一直在木屋后面等着,弓箭手还在更后面一点点。

怨军冲了上来,前方,是夏村东侧长达一百多丈的木制外墙,喊杀声都沸腾了起来,血腥的气息传入他的鼻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亮起来,他的长官提着刀,说了一声:“我们上!”他提着刀便转出了木屋,风雪在眼前分开。

他与身边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前方木墙,血腥气愈发浓烈,木墙上人影闪动,他的长官一马当先冲上去,在风雪之中像是杀掉了一个敌人,他正要冲上去时,前方那名原本在营墙上奋战的士兵陡然摔了下来,却是身上中了一箭,毛一山托住他让他下来,身边的人便已经冲上去了。

那人是探出身子杀人时肩头中了一箭,毛一山脑子有些乱,但随即便将他扛起来,飞奔而回,待他再冲回来,跑上墙头时,只是砍断了扔上来一把勾索,竟又是长时间未曾与敌人碰上。如此直到心中有些气馁时,有人陡然翻墙而入,杀了过来,毛一山还躲在营墙后方,下意识的挥了一刀,血扑上他的头脸,他微微愣了愣,然后知道,自己杀人了。

血腥的气息他其实早已熟悉,唯有亲手杀了敌人这个事实让他微微发愣。但下一刻,他的身体还是向前冲去,又是一刀劈出,这一刀却劈在了空处,有两把长矛刺出来,一把刺穿了那人的脖子,一把刺进那人的胸口,将那人刺在半空中推了出去。

雪雾在鼻间打着飞旋,视野周围人影交织,方才有人跃入的地方,一把简陋的梯子正架在外面,有辽东汉子“啊——”的冲进来。毛一山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活了,脑子里旋转的尽是那日惨败时的情景,与他一个营房的同伴被杀死在地上,满地都是血,有些人的腹脏从肚子里流出来了,甚至还有没死的,三四十岁的汉子哭喊“救命、饶命……”他没敢停下,只能拼命地跑,小便尿在了裤裆里……

他猛地冲上去,一刀由左上到右下当着辽东军汉的头上劈过去,砰的一声对方挥刀挡住了,毛一山还在“啊——”的大喊,第二刀从右上劈下,又是砰的一下,他感到虎口都在发麻,对方一声不吭的掉下去了,毛一山缩到营墙后方,知道这一刀劈开了对方的脑壳。

“哈哈哈……哈哈哈……”他蹲在那里,口中发出低啸的声音,随后抓起这女墙后方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石头,转身便挥了出去,那跑上梯子的军汉一躬身便躲了过去,石头砸在后方雪地上一个奔跑者的大腿上,那人身体颠簸一下,执起弓箭便朝这边射来,毛一山连忙后退,箭矢嗖的飞过天空。他惊魂甫定,抓起一颗石头便要再掷,那楼梯上的军汉已经跑上了几阶,正要冲来,脖子上刷的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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