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20节
“苏府赘婿哦……”
“可能是买了诗词的沽名钓誉之辈呢……”
金风阁中乍看那首词时的惊艳到此时还萦绕在脑海之中,那帮女孩儿的议论顿时也闪了过去。宁毅宁立恒。原本她只是单纯欣赏着词句,还没来得及消化这首词本身的魅力,没有多少跟人议论八卦的想法,因此那个名字对她来说也根本是无所谓的,想都没去想,但到得此时,方才对她的脑海做了一次冲击。
她愣了半晌,随后才反应过来:“宁公子……买这木炭不知有何用途?”
“嗯,用来写字的。”宁毅敲了敲地上被涂了一层白漆的木板,随后拿着一截粉末教细的炭条在地上写了一个聂字,他大概是想要顺手写出刚才听到的聂云竹这个名字,不过聂字写到最后一笔的时候还是顿了一顿,估计是想到就这样写对方的名字有点不礼貌,稍稍换了个地方,写出“宁毅”这两个字来。
那字体走楷书的路子,雄浑有力,写完最后一笔,木炭也被捏断了。聂云竹本人在书法上也有造诣,心中稍稍衡量,执木炭跟执毛笔的手法不同,如果是自己拿了炭条写出来,这字体必定远远不如,他竟能用木炭随手就写成这样,对于书法的理解怕是已卓然成家了。
这年头诗词书法是一家,在书法上有高深造诣的人,也多半称得上一代大儒,差也差不了多少,能写出这样字迹来的人,写出那水调歌头想来也无甚可疑的。聂云竹心想着传言果然多不可信。她哪知道宁毅的毛笔字只是可看,反倒是用粉笔、钢笔写各种艺术字体那才是练过的,后来有了身份地位,有心境的衬托,写出来的字迹更是添了几分气势,这时候看看那两个字,觉得稍有退步,但总可以拿出去忽悠人了。
练字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总不能让那帮整天苦练毛笔字的学生觉得老师字体难看吧……
“拿到课堂上,用这白板写字,写了可以擦掉,沙盘的话,轮廓不够清晰,总要扫来扫去,而且沙盘是平的,学生看了也累,这个可以竖着挂。”
“课堂……学堂?宁公子在学堂当先生么?”
“嗯,小学堂,教几个笨到飞天遁地的学生看书写字之类……”
“呵……宁公子,这根可以不?”
青楼楚馆之中都讲究如何能跟人自然相处的社交艺术,只要有准备,聂云竹自信跟任何人都能自然交谈而不会觉得窘迫。这次说得也是自然,然而这自然却并非是因为自己,感觉上反倒是因为对方的态度,两人挑选那些炭条,不一会儿装满了那个小布袋,手上也已经是黑乎乎的了。付钱的时候,宁毅为这一小袋炭条多付了十余文。
“店家好不讲理,这点碳条还要多收十几文。”出了门,聂云竹说道。
“呵,打搅人家也是不好,估计还是听说我要拿去学堂用才让我这样挑挑拣拣,老师的身份还是蛮好用的。”
“公子若下次要买,倒不妨买上几袋回家再挑选,反正家中要用,便可省下这些钱了。”
“哈哈,下次我可不来选了,让那帮学生自己带些合用的去学堂便是。”
不一会儿,两人在秦淮河边洗净了双手,一个人提着木板跟木炭,一个人着布包和药包,一前一后地朝前走着,聂云竹又说起掉河里被他救上来的事情,宁毅只是挥挥手,说不是什么大事,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两人偶尔交谈几句,气氛自然得有些奇怪,两人走出一段,走在后方一步处的聂云竹想着那水调歌头的意境,忽然间觉得,或许也只有此等洒脱从容之人,才能写出如此诗词。
如此走出了好一段,到得一处河湾边,宁毅方才停了下来,与之道别,不远处的河岸边波光恬静,柳色青青,一家茶肆与几个小店铺便坐落在那儿,茶肆旁有一个小棋摊,两个老人正在那儿安闲对弈,其中一名全身绫罗绸缎,颇为贵气。
她向对方行了礼道别,说过几句话后略停了一会儿,举步前行,对方也往前走了不远,正是朝那茶肆棋摊方向去的,两位老人似是与他认识,笑着说了些什么,隐约听见他的声音传来。
“……这几日被两位害得好惨……今日上午,那虞子兴倒是跑来找我……”
她走了过去,最后回头望时,男子正坐在那儿观棋,手上拿了一杯茶轻轻喝了一口。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没了报恩这个由头,偌大的江宁,或许日后连再见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对方说话待人似是没有多少功利心和企图心,这在她所见过的那些才子、名士中几乎是仅见的,一路下来从容自然,无拘而洒脱,没有多少繁文缛节,却绝不给人不快的感觉,可又确确实实地保持着距离,简直如传闻中唐时文人的风骨一般。如今文人皆言君子,或许君子便该是如此风流气度了。
或许之后不会再遇到,对方也未将那些“恩情”当一回事,不过这样的一道身影,她倒是已然记在了心里。
宁毅宁立恒……
聂云竹如此想着,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第十八章 自挂东南枝
从中秋那夜水调歌头被小婵给透露了出去,这几天的时间里,宁毅一直窝在家里看书装病,无聊之时与小婵下下五子棋什么的,今天还是第一天出来,上午去学堂上了课,下午去取了之前让人帮忙刷白的木板,随后买些炭条,一路过来这边,正好秦老与康贤两人都在。
对于诗词这些东西,拿来用便用了,心理障碍宁毅是没什么的。自己知道的这些诗词,放在现在是一种很不错的战略资源,如果日后闲不住了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拿出来烘托炒作一番,加点名气什么的用处很大。但这个时候拿出来不过满足些许虚荣之心,实在没什么意义。
这年头的文人才子,说话行事引经据典,若真想要博些名声,少不了被人考校一番,这些地方的急才,便是将全唐诗全宋词背下来都没用,如今诸如论语、大学等几本作品摆在他面前他倒是能用白话文解释一遍,甚至还能有不少新意,但其它方面的才学肯定是没有的。词作抛出去未免有些早了,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以他的性格而言,也就无所谓地接受下来。
在他来说,这问题也不大,走偏锋、走正道,解决的方法千变万化。前日苏老太公与苏伯庸等人倒是叫了他与苏檀儿过去询问一番,他随意胡诌几句,道这词句不是自己写的,谁知阴差阳错……苏老太公看了他好久,随后只是笑道:“事已至此,对外可得保密才是……”老人家很精明,信与不信那就两说了,不过自己若真是什么大才子,苏家的立场其实也尴尬,大家目前其实都在猜来猜去。
当才子哪有现在当赘婿这么舒服,不用做太多事,不用负责任,人家对你也没有太多期待,因此毫无压力,老太公也还关照,这种生活想要摆脱掉才是傻帽呢。好不容易休闲了几个月,在没有什么大事之前,入赘的这个身份是坚决要赖定不走的。他心中如此想,自己倒也觉得有趣,只是若说给别人听,怕是连小婵都不肯信他。
几天之内,外面的流言肯定有,自己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样子,倒是小婵给他说起止水诗会的情况时,他才被康贤这个名字吓了一跳,最后也不免哑然失笑。以前便知道这老头不简单,只没想到这么大名头。
休息了应该休息的几天之后,事情被他暂时抛诸脑后,回到正常生活上来。倒是今天上午讲课的时候就被人找上了豫山书院,来人是那被康老训斥了的虞子兴与其余几名文士,竟是跑来道歉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诗会上被康贤那样几句训斥,这虞子兴的文人之名其实也损得七七八八了,这真是无妄之灾。不过康贤还是惜其才华,离开之时单独找他谈了一番,谆谆教导,他再找了时间过来道歉,一旦传出去,便也多少能成就他些许美名,毕竟负荆请罪、知错能改这些,也能算是美名的一种。
那边有图而来,宁毅便也稍稍配合一番,演出一场惺惺相惜的戏份,至于邀请他晚上去某某舫参与学子聚会之类的,自是随口推掉,随后与那几名才子什么的道别,出来拿刷了油漆的白板。
“子兴此人,德行上还是不错的,才学虽不属顶尖,但也是上佳之列。”康贤如此笑着说道,“只是你那水调歌头写得实是太好,此词一出,怕是此后几年秦淮中秋,都无人好再做咏月词了。实是想不到,你这不学无术的小子竟真有如此诗才。”
“我都说了不懂诗词。”宁毅喝一口茶,“年幼之时,有一衣着破烂的游方道士从家门前经过,吟了这首词,所以记下了,就是这样……”
跟苏老太公他也是这样说的。此时秦老大笑起来:“你这说法,怕是三岁小童也不肯相信的。”
康贤也道:“这人就是太过惫懒,需得敲打才是……只是才子之名,看来倒是蛮好用的,方才那女子样貌气质皆是上佳,竟与你一路同行,相谈甚欢,若能成就一番姻缘,哈哈,小子,你可得好好感激老夫一番……”
宁毅赘婿身份,再想要泡个妞,实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康贤也是狭促与调侃一番而已。宁毅将中秋节前救人的事情说出来,那边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两人一局已经下完。三人坐在一边休息,秦老拿起茶杯,点了点头,倒是对另外的事情感起兴趣来:“写字?这么说来,你想以炭条在这白板上写字,用于学堂之上?”
“嗯,沙盘一次能写的字太少,用起来也实在麻烦,终究不如这样写下来方便直观。”
就教学来说,此时上课全是以沙盘写字,往往写上一个字,沙盘便要推平一下,先生仅仅是对学生演示这字体写法而已。大部分知识都是口授的情况下,要求学生在先生说话时必须聚精会神,先生说完之后,还得以自己的理解来努力记下讲义,若不是特别聪明或者特别自觉的学生,想要跟得上教学的进度,其实是相当有难度的。
当然,对于秦老康老这些人来说,这样的教学方法延续了上千年,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学问是上等人的东西,想要成上等人,不想吃苦怎么行,这里本身便是考验的一种。秦老拿起一根炭条在白板上划了划,随后皱起眉头。
“沙盘柔软,以树枝在其上书写,与毛笔技法相同,木炭却很难书写,这等改法,怕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