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1099节
二十,在镇江大营的君武对卢海峰的死战进行了肯定和鼓励,并且向朝廷请功,要对卢海峰赐爵,官升一级。
“在我们的前头,是这整个天下最强最凶的军队,输给他们不丢人!我不怕!他们灭了辽国,吞了中原,我武朝河山沦陷、子民被他们奴役!而今他五万人就敢来江南!我不怕输我也不怕你们打败仗!从今日开始,我要你们豁出一切去打!如果有必要我们日日都去打,我要打死他们,我要让他们这五万人没有一个能够回到金国,你们所有上阵的,我为你们请功——”
君武的表态不久之后也会传遍整个江南。与此同时,岳飞于太平州附近击溃李杨宗带领的十三万汉军,俘虏汉军六万余。除诛杀先前在屠杀中犯下累累血案的部分“首恶”外,岳飞向朝廷提出招降汉军、只诛首恶、既往不咎的建议。
在双方厮杀激烈,部分中原汉军先前于江南屠杀抢掠犯下累累血债的此时提出这样的建议,内部顿时引起了复杂的讨论,临安城中,兵部侍郎柳严等人直接上书弹劾岳飞。但这些中原汉军虽然到了江南之后穷凶极恶,事实上战意却并不坚决。这些年来中原生灵涂炭,即便当兵日子过得也极差,若是江南这边能够既往不咎甚至给一顿饱饭,可想而知,大部分的汉军都会望风而降。
不久之后,针对岳飞的提议,君武做出了采纳和表态,于战场上招降愿意南归的汉军,只要之前并未犯下屠杀的血债,往日诸事,皆可既往不咎。
同时,针对希尹向武朝提出的“议和”要求,不到二月底,便有一则对应的消息从西南传来,在刻意的推手下,于江南一地,加入了沸腾的声音里……
江宁,视野中的天空被铅青的云朵层层笼罩,乌启隆与知府的师爷刘靖在喧闹的茶楼中落座,不久之后,听到了旁边的议论之声。
“……说起如今外头的局势,咱们这位太子爷,真是刚烈,任谁都要竖起个大拇指……那卢将军虽然败了,但咱们的人,没有怕,我听说啊,常州那边如今又调动了十余万人,要与镇江大军合围希尹……咱们不怕败,怕的是那些金狗能活着回去……”
“……绿林间也杀得厉害,你们不知道,金人浑水摸鱼,暗地里杀了不少人,听说半月前,宣州那边几场火拼,死了几百人,那边地头蛇宋家宋大坤被屠了满门,还留下了锄奸书,但实际上,这事情却是女真人的走狗干的……后来福禄老爷子又领人过去截杀金狗,此事可是千真万确,宣州那片啊,几天里死了好多人……”
“……其实啊,要说真正该杀的人,还要看西南那边,听说一月底的时候,西南就出了一张名册,谁作恶、要杀谁指得清清楚楚的。长沙的黄家,以前出了个黄式初,当过两年吏部尚书,趁着在位啊,大捞特捞,后来虽然被罢,但趁着那几年结下党羽无数,这些年甚至给女真人递情报,私下里游说大伙儿投降,他娘的全家王八蛋……”
“……他在长沙良田无数,家中家丁门客过千,委实当地一霸,西南锄奸令一出,他便知道不对了,听说啊,在家中设下天罗地网,日夜提心吊胆,但到了一月底,黑旗军就来了,一百多人……我跟你们说,那天晚上啊,锄奸状一出,全都乱了,他们甚至都没能撑到军队过来……”
茶楼中众人围在一起,说话者压低声音,俨然在说什么大秘密,众人也用同样的声音议论纷纷。
“……说起来,西南那位虽然大逆不道,但在这些事情上,还真是条好汉,都知道吧,希尹那畜生先前跟咱们这边劝降,要咱们割让襄阳西边到川四的所有地方,供粘罕到成都去打黑旗军,嘿嘿,没多久西南就知道了,听说啊,就是前些天,那位宁先生直接给粘罕写了封信,上头就是说:等着你来,你以后就葬在这了。啧啧……”
“……若是这两头打起来,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劲头……”
这议论纷纷之中,刘靖对着乌启隆笑了笑:“你说,他们之中,有没有黑旗的人?”
“难讲。”乌启隆捧着茶杯,笑着摇了摇头。
江宁是那心魔宁毅的出生之地,亦是康王周雍的旧居所在。对于如今在西南的魔头,往日里江宁人都是讳莫如深的,但到得今年年初宗辅渡江攻江宁,至如今已近两月,城中居民对于这位大逆之人的观感倒变得不一样起来,时常便听得有人口中提起他来。毕竟在如今的这片天下,真正能在女真人面前站得住的,估计也就是西南那帮穷凶极恶的乱匪了,出身江宁的宁毅,连同其它一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之人,便常被人拿出来鼓舞士气。
这中间同样被提起的,还有在前一次江宁沦陷中牺牲的成国公主与其夫婿康贤。
“听说过,乌兄早先与那宁毅有旧?不知道他与这些人口中所说的,可有出入?”师爷刘靖从外地来,往日里对于提起宁毅也有些忌讳,此时才问出来。乌启隆沉默了片刻,望向窗边的一副桌椅。
“若是被他盯上,要扒层皮倒是真的。”
“哦?乌兄被盯上过?”
“他入赘的是布商,我也是布商,有过过节,好在未到要见生死的程度。”乌启隆笑笑,“家当去了一大半。”
他这样说起来,对面的刘靖皱着眉头,感兴趣起来。他连连追问,乌启隆便也一面回忆,一面说起了当年的皇商事件来,那时候两家的纠葛,他找了苏家颇有野心的掌柜席君煜合作,后来又爆发了刺杀苏伯庸的事件,大大小小的事情,如今想来,都不免唏嘘,但在这场颠覆天下的大战的背景下,这些事情,也都变得有趣起来。
“其实,如今想来,那席君煜野心太大,他做的有些事情,我都想不到,而若非我家只是求财,未曾全盘参与其中,恐怕也不是后来去一半家当就能了事的了……”
“那……怎会去一半家当的?”刘靖满脸期待地问着。
乌启隆便继续说起那皇商的事件来,拿了配方,夺了皇商,还气得那宁立恒写了“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的诗词:“……再后来有一天,布褪色了。”
这话说出来,刘靖微微一愣,随后满脸恍然:“……狠啊,那再后来呢,怎么对付你们的?”
“……再后来有一天,就在这座茶楼上,喏,那边那个位置,他在看书,我过去打招呼,试探他的反应。他心不在焉,后来忽然反应过来了一般,看着我说:‘哦,布褪色了……’当时……嗯,刘兄能想得到……想杀了他……”
两人看向那边的窗户,天色阴沉,看来似乎快要下雨,如今坐在那里是两个喝茶的瘦子。已有参差白发、气度儒雅的乌启隆仿佛能看到十余年前的那个下午,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宁毅在那儿翻着书页,此后便是乌家被割肉的事情。
那时候的乌启隆三十岁出头,遭遇到的是人生之中最大的挫折,乌家被打下江宁第一布商的位置,几乎一蹶不振。但不久之后,也是北上的宁毅联合了江宁的商人开始往京城发展,后来又有赈灾的事情,他接触到秦系的力量,再后来又为成国公主以及康驸马所赏识,毕竟都是江宁人,康贤对于乌家还颇为照顾。
建朔三年初,兀术破江宁,那位老人不肯扔下几乎居住了一生的江宁,在军队入城时死去了,成国公主府随后也被付之一炬。不久之后,乌启隆又带着家人回到江宁,重建乌家,到后来他带着乌家揽下了朝廷的大部分军装生意,到女真南下时,又捐出大半家财支持军队,到如今乌家的家产仍旧高出当年数倍之多。
这中间的许多事情,他自然不必跟刘靖说起,但此时想来,时光浩渺,仿佛也是一丝一缕的从眼前流过,对比如今,却仍是当年更为安宁。
纵是如今在西南,能够对抗天下的宁毅,恐怕也更加怀念当初在这里看书的时光吧。
乌启隆这样想着。
不多时,城墙那边传来巨大的震动,随后便是混乱而暴躁的声音汹涌而来……
第八四八章 煮海(七)
武建朔十一年农历三月初,完颜宗辅率领的东路军主力在经过了两个多月低烈度的战争与攻城准备后,集合附近汉军,对江宁发动了总攻。一部分汉军被召回,另有大量汉军陆续过江,至于三月中下旬,集合的进攻总兵力一度达到五十万之众。
而包括本就驻守江宁的武烈营、韩世忠的镇海军,附近的江淮军队在这段时日里亦陆续往江宁集中,一段时间里,使得整个战争的规模不断扩大,在新一年开始的这个春天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大战之初,还有着小小的插曲爆发在刀枪见红的前一刻。这插曲往上追溯,大概始于这一年的一月。
随着华夏军锄奸檄文的发出,因选择和站队而起的斗争变得激烈起来,社会上对诛杀汉奸的呼声渐高,一些心有动摇者不再多想,但随着激烈的站队局势,女真的游说者们也在私下里加大了活动,甚至于主动布置出一些“惨案”来,敦促早先就在军中的动摇者赶快做出决定。
江宁城中一名负责地听司的侯姓官员便是如此被策反的,大战之时,地听司负责监听地底的动静,防止敌人掘地道入城。这位名叫侯云通的官员本身并非穷凶极恶之辈,但家中父兄早先便与女真一方有往来,靠着女真势力的协助,聚揽大量钱财,屯田蓄奴,已风光数年,这样的形式下,女真人掳走了他的一对儿女,而后以私通女真的证据与儿女的性命相威逼,令其对女真人掘地道之事做出配合。
二月间,韩世忠一方先后两次确认了此事,第一次的消息来自于神秘人物的告密——当然,数年后确认,此时向武朝一方示警的乃是如今分管江宁的负责人濮阳逸,而其副手名叫刘靖,在江宁府担任了数年的师爷——第二次的消息则来自于侯云通二月中旬的自首。
在这样的情况下向上方自首,几乎确定了儿女必死的下场,本身或许也不会得到太好的后果。但在数年的战争中,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并非孤例。
这年二月到四月间,武朝与华夏军一方对侯云通的儿女尝试过几次的营救,最终以失败告终,他的儿女死于四月初三,他的家人在这之前便被杀光了,四月初七,在江宁城外找到被剁碎后的儿女尸体后,侯云通于一片野地里自缢而死。在这片死去了百万千万人的乱潮中,他的遭遇在后来也仅仅是因为位置关键而被记录下来,于他本人,大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针对女真人试图从地底入城的企图,韩世忠一方采取了将计就计的策略。二月中旬,附近的兵力已经开始往江宁集中,二十八,女真一方以地道为引展开攻城,韩世忠同样选择了部队和水师,于这一天突袭此时东路军驻守的唯一过江渡口马文院,几乎是以不惜代价的态度,要换掉女真人在长江上的水师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