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1033节
其余各地,又有大大小小的博弈与冲突不断进行着。及至十二月中旬,田实率领队伍自那大雪之中逃脱,随后数天时间将他仍旧平安的消息传遍晋地。整个晋王的势力,已经在覆灭的鬼门关上走过一圈。
而在这个过程里,沃州破城被屠,林州守军与王巨云麾下部队又有大量损失,壶关一带,原本晋王方面数支部队互相厮杀,丧心病狂的叛乱失败者几乎焚毁半座城池,并且埋下火药,炸毁小半座城墙,使这座关卡失去了防御力。威胜又是几个家族的除名,同时需要清理其族人在军中影响而造成的混乱,亦是田实等人需要面对的复杂现实。
然而,也真是经历过这样残酷的内部清理之后,在抗金这件事上,田实、于玉麟、楼舒婉这一派的人才拥有了一定的选择权与行动能力。否则,上百万晋王军队北上,被一次次的打败是为什么。田实、于玉麟等人甚至时时都在提防着有人从背后捅来一刀,士兵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一触即溃——当然,这些也都是上战场后田实才意识到的、比推测更加残酷的事实。
到如今,对于晋王抗金的决心,已再无人有丝毫怀疑,士兵跑了许多,死了许多,剩下的终于能用了。王巨云认可了晋王的决心,一部分曾经还在观望的人们被这决心所感染,在十二月的那次大动荡里也都贡献了力量。而该倒向女真一方的人,要动手的,这时候大都也已经被划了出来。
此后的一个月,女真人不再强攻,王巨云的力量已经被压缩到晋王的地盘内,甚至在配合着田实的势力进行收、改编的工作。黄河北岸的一些山匪、义师,意识到这是最后亮出反金旗帜的机会,终于赶来投靠。田实当初所说过的成为中原抗金龙头的设想,就在这样惨烈的付出后,初步成为了现实。
祭奠的这一天,乱师的首领王巨云率队来了,黑旗的祝彪赶来了,西面的巨匪纪青黎来了,大光明教的教主林宗吾来了,此外还有于玉麟以及晋王体系内一干大将的代表,有八臂龙王史进这类民间义师派出的代表……几乎晋地附近所有大小抗金势力,都在此时派出了人员参加。
这些人,有的先前就认识,有的甚至有过过节,也有的方是第一次见面。乱师的首领王巨云背负双剑,面色肃然,一头白发之中却也带着几分儒雅的气息,他本是永乐朝方腊麾下的尚书王寅,在永乐朝倒下之后,他又一度出卖了方七佛、方百花等人,甚至于宁毅等人有过隔空的交手,此后消失数年,再出现时已经在雁门关南面的混乱局面中拉起一摊事业。
代表华夏军亲自赶来的祝彪,此时也已经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回首当年,陈凡因为方七佛的事情上京求援,祝彪也参与了整件事情,虽然在整件事中这位王尚书行迹飘忽,但是对他在背后的一些行为,宁毅到后来还是有所察觉。林州一战,双方配合着攻下城池,祝彪不曾提起当年之事,但彼此心照,当年的小恩怨不再有意义,能站在一起,却不失为可靠的战友。
另一位熟人林宗吾的地位便稍稍尴尬了些,这位“天下第一”的大和尚不太受人待见。祝彪瞧不上他,王寅似乎也不打算追究当年的瓜葛。他的手下虽然教众众多,但打起仗来实在又没什么力量。
沃州第一次守城战的时候,林宗吾还与守军并肩作战,最终拖到了解围。这之后,林宗吾拖着军队上前线,雷声大雨点小的到处乱跑——按照他的设想是找个必胜的仗打,或者是找个合适的时机打蛇七寸,立下大大的战绩。然而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到得后来,遇上攻林州不果的完颜撒八,被打散了军队。虽然未有遭到屠杀,后来又整理了部分人手,但此时在会盟中的位置,也就无非是个添头而已。
众人对于田实的认可,看起来风光无限,在数月之前的想象中,也实在是让人志得意满的一件事。但唯有经历过这几次生死线的挣扎过后,田实才终于能够了解其中的艰难和重量。这一天的会盟结束后,北面的边关有女真人蠢蠢欲动的消息传来——但想来是佯动。
田实则踏上了回威胜的车驾,生死关头的几度辗转,让他怀念起家中的女人与孩子来,即便是那个一直被软禁起来的父亲,他也颇为想去看一看。只希望楼舒婉手下留情,如今还不曾将他除掉。
车队在雪地中缓慢地前行。此时的他明白,在这冰封的天地间喘息过这一瞬,就要再度踏上征程,接下来,或许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喘息的机会了。
女真大营。
完颜希尹在帐篷中就这暖黄的灯火伏案书写,处理着每天的工作。
忽然风吹过来,传来了远方的讯息……
第八〇八章 建朔十年春(三)
武建朔十年正月,整个武朝天下,濒临倾覆的危机边缘。
在金帝吴乞买中风的背景下,女真完颜宗辅、完颜宗翰领东西两路大军南下,在金国的第一次南征过去了十余年后,开始了彻底扫平武朝政权,底定天下的进程。
面对着女真大军南下的威势,中原各地残余的反金力量在最为艰难的境况下发动起来,晋地,在田实的带领下展开了反抗的序曲。在经历惨烈而又艰难的一个冬季后,中原西线的战况,终于出现了第一缕奋进的曙光。
正月二十一,各方抗金首领于汾阳会盟,认可了晋王一系在此次抗金大战中的付出和决心,并且商议了接下来一年的许多抗金事宜。晋地多山,却又横亘在女真西路军南下的关键位置上,退可守于群山之间,进可威慑女真南下大路,一旦各方联合起来,守望相助,足可在宗翰大军的南进道路上重重的扎下一根钉子,甚至于以上时间的战争耗死补给线绵长的女真部队,都不是没有可能。
女真方面,对于反抗势力不曾轻忽,随着汾阳会盟的展开,北面战线上一度沉寂的各个队伍展开了动作,试图以猝然的攻势阻挠会盟的进行。然而,虽然抗金各力量的领袖大都聚于汾阳,对于前线的军力安排,实则外松内紧,在早已有所安排的情况下,并未因此出现任何乱象。
而在会盟进行途中,汾阳大营内部,又爆发了一起由女真人策划安排的行刺事件,数名女真死士在这次事件中被擒。正月二十一的会盟顺利结束后,各方领袖踏上了回归的路途。二十二,晋王田实车驾启程,在率队亲征近半年的时光之后,踏上了回去威胜的路程。
纵然在战场上曾数度败阵,晋王势力内部也因为抗金的决意而产生巨大的摩擦和分裂。然而,当这激烈的手术完成,整个晋王抗金势力也终于去除沉痼,如今虽然还有着术后的虚弱,但整个势力也拥有了更多前行的可能性。去年的一场亲征,豁出了性命,到如今,也总算收到了它的效果。
无论是一方诸侯还是区区的普通人,生死之间的经历总是能给人巨大的感悟。战争、抗金,会是一场持续久远的巨大颠簸,只是在这场颠簸中稍稍参与了一个开头,田实便已经感受到其中的惊心动魄。这一天回程的路上,田实望着车驾两边的皑皑白雪,心中明白更为艰难的局面还在后头。
他的心中,有着许许多多的想法。
建朔十年正月二十二晚间,接近威胜边界,孤松驿。晋王田实在传檄抗金四个月后,走完了这段生命的最后一刻。
死于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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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阳东面的孤松驿,虽以孤松为名,其实并不荒凉,它位于连接汾阳与威胜的必经之途,随着这些年晋地人口的增加,商业的繁荣,倒是成了一个大驿,各种配套设施都相当不错。田实的车驾一路东行,临近傍晚时,在这里停了下来。
汾阳的会盟是一次大事,女真人绝不会愿意见它顺利进行,此时虽已顺利结束,出于安防的考虑,于玉麟率领着亲兵仍然一路随行。这日入夜,田实与于玉麟碰面,有过不少的交谈,谈起孤松驿十年前的样子,颇为感慨,说起这次已经结束的亲征,田实道:
“如今方才知道,去年率兵亲征的决定,竟是歪打正着唯一走得通的路,也是差点死了才稍稍走顺。去年……若是决心差一点,运气差一点,你我尸骨已寒了。”
于玉麟回答他:“还有威胜那位,怕是要被先奸后杀……奸好几遍。”
“哈哈,她那么凶一张脸,谁敢下手……”
说到威胜的那位,于玉麟想到明日田实进入威胜地界,又叮嘱了一番:“军队之中已经筛过许多遍,威胜城中虽有楼姑娘坐镇,但王上回去,也不可掉以轻心。其实这一路上,女真人野心未死,明日换防,也怕有人趁机动手。”
这些道理,田实其实也已经明白,点头同意。正说话间,驿站不远处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骚乱,随后有人来报,几名神色可疑之人被发现,如今已开始了围堵,已经擒下了两人。
刺客之道向来是有心算无心,眼下既然被发现,便不再有太多的问题。待到那边战斗平息,于玉麟着人看护好田实这边,自己往那边过去查看究竟,随后才知又是不甘心的辽东死士——会盟开始到结束,这类刺杀已经大大小小的爆发了六七起,中间有女真死士,亦有辽东方面挣命的汉人,足可见女真方面的紧张。
他安排副手将刺客拖下去拷问,又着人加强了孤松驿的防卫,命令还没发完,田实所在的方向上陡然传来凄厉又混乱的声响,于玉麟脑后一紧,发足狂奔。
风急火烈。
摇晃的火把在风中呼啸着,照亮道路两侧天地间的雪白,寒意还是这片天地间的主基调,察觉到前方士兵调动的方式,于玉麟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他冲进驿站的院子,前方是被围起来的观赏性山石,院落里的积雪都已被扫走,墙壁上灯笼延绵开去,假山的那一头,血腥的味道飘过来了。
士兵已经聚集过来,大夫也来了。假山的那边,有一具尸体倒在地上,一把钢刀展开了他的喉咙,血浆肆流,田实瘫坐在不远处的房檐下,背靠着柱子,一把匕首扎在他的心口上,身下已经有了一滩鲜血。
田实朝于玉麟这边挥手,于玉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看见地上那个死人时,他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雷泽远,这原本是天极宫中的一位管事,能力出众,一直以来颇受田实的器重。亲征之中,雷泽远被召入军中帮忙,十一月底田实大军被冲散,他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与大军汇合,属于经历了考验的心腹吏员。
这便是女真那边安排的后手之一了。十一月底的大溃败,他不曾与田实一路,待到再度汇合,也没有出手行刺,会盟之前不曾出手行刺,直到会盟顺利完成之后,在于玉麟将他送到威胜的边界时,于边关十余万军队佯动、数次死士刺杀的背景中,刺出了这一刀。
“雷泽远、雷泽远……”田实面色苍白如纸,口中轻声说着这个名字,脸上却带着些许的笑容,仿佛是在为这一切感到哭笑不得。于玉麟看向旁边的大夫,那大夫一脸为难的表情,田实便也说了一句:“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也在军中呆过,于、于将军……”
只见田实的手落下去,嘴角笑了笑,目光望向雪夜中的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