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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 第754节

此刻,静官小舞躺在一具冰棺里,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礼服,脸上也被入殓师精心修饰过,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我看那遗像,正是取材于她与官大娘在曲水亭街拍的那张老照片。

“官大娘死时,谁会去老房子给她报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人间最大的惨剧了。她不知道最好,心里糊涂,总胜过心如刀绞……”越这样想,我的心情就越沉重。

胡先生走到冰棺前,弯下腰,俯视静官小舞。

他看不见,那种姿势更像是在与静官小舞做心灵的交流。

“这样也好,安心地去吧。以前,你总是说,怕是不得善终。现在,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吧?有人给你送行,然后一把火烧了,了却人间所有麻烦事,也不用再担心这、担心那的。我也说过,如果你走,我定来送行,现在不就来了吗?还有,你告诉我的所有秘密,我都烂在肚子里,绝不跟外人说,永远守口如瓶。等我死了,那秘密也就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走吧,如果有缘,我们三生三世还能再见……”

胡先生的话很长,都是两个老年人之间克制、内敛的情愫,听上去古板陈旧,却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不是现代人那些火热的情话所能相比的。

“我们先出去。”连城璧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们走出灵堂,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是不是很感人?”连城璧问。

我点头:“对,很感人。”

连城璧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天石,你没有说真话。难道胡先生刚刚说的那些没有感动你?”

我不想骗连城璧,只好实话实说:“阿璧,我跟你描述过静官小舞被困五龙潭底下的窘境。跟那时相比,和平年代的男人对她再好,都无法平息她心里的深度创伤。我可以断定,除了张全中,此生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刺痛她、慰藉她并且走进她的内心去。比如刚刚这位胡先生,或许是她年轻时候的仰慕者,但却仅仅是止于仰慕罢了,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这是真话,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相信静官小舞经历那种水深火热、刀斧在喉的苦难后,就再也不会相信世界和平、人心善良了。

连城璧也颇有感慨,轻轻拍打着长椅的扶手,半晌无语。

“天石,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之前秦王会大举入鲁之前,我已经长时间潜伏于济南、青州、青岛三地,做一些初步的情报收集工作。大概在进入山东的第二年上,我就逐渐了解到了山东奇术界的一个大忌讳,那就是人人不可以提‘鲛人之主’这个话题。不提也就罢了,可是各个门派之中都有一部分精英被分拨出来去研究这件事。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一条来自胶东的线索上追溯,查明官大娘也在全力研究‘鲛人之主’的事。你没听错,就是你一直说的官大娘、官幼笙,那个曲水亭街上的走无常者。我知道,冒然这样提的话,你会很难接受,所以一直隐忍着,压在心里,没说出来。之前,我觉得官幼笙已经死了,不会造成新的动乱,提不提都无所谓。现在看,情况变了,我只能实话实说——”

说到此处,连城璧的神色已经变得冷峻无比。

“鲛人之主”的发源地是东海,如果东海有事,山东一定是滩头阵地,担任阻击、反击的重头任务。

在我看来,官大娘是民间奇术师,单打独斗,不属于任何门派,所以她去研究“鲛人之主”似乎并无实际意义。

我望向连城璧,她立刻右掌抚胸,郑重起誓:“刚刚说的,绝无虚言,而且有明确、认真的调查卷宗十一册作为佐证。官幼笙对于‘鲛人之主’的执着追寻已经超过了七王会、日本一刀流、忍者联盟等大型江湖组织。如果没有某种隐秘目的,她是无需花费这么大力气的。强求之下,必有隐情。我们无法从官大娘那里找到的,就不得不借助于静官小舞与那位胡先生了。”

我相信连城璧,她没必要去诬陷官大娘,在一个死人身上做戏。

“怎么借助?静官小舞已死,胡先生已盲,哪里可以找到着力点?”我问。

连城璧微微皱眉,缓缓摇头:“目前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静官小舞身上蕴含的所有潜在价值一定要在今天显现出来,否则化为青烟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我也皱眉,这句话太笼统,等于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边走一边探索,冒险的成分太大了。

灵堂里边,胡先生的话高一阵低一阵地传出来,看来没有个把小时是结束不了的。

“还记得那蝉蜕吗?”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嗯,记得。”

蝉蜕就在静官小舞的老屋内,蜷缩于桌子、床之间的香袋上。只不过,它已经随着静官小舞之死而迸裂,变成了一堆碎片。

“我把它复原回来了。”连城璧说。

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硬木盒子,放在长椅上。

“蝉蜕就在里面,但咱们先不要打开,我们其实可以先讨论讨论它存在的意义。普通人看来,它只是知了的老皮,一旦知了脱壳飞走,老皮就变成了垃圾,或者被送入中药铺当作药材。在奇术师眼中,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这样一个蝉蜕,也许能容得下无数我们身外这样的大千世界。那么,你想想看,如果有人生活在蝉蜕之中,做蝉蜕内的国王,岂不就是最快活自由的事?”连城璧若有所思地说。

“蝉蜕即世界”的说法在密宗教派中毕竟盛行,到了中原,认同者就不多了。究其原因,密宗讲究“自闭顿悟”,任何一个独立封闭的空间,都被修行者奉为至宝。

如果翻阅印度密宗典籍就会了解,印度瑜伽术至尊门派“珈罗坚素”门中就坚称:“一切蜕壳,皆修行者之屋,具有特殊灵力。最珍贵者,即全目、全须、全足、全尾者,如有弟子得知,必先供奉于门主。”

那个门派曾使用蝉蜕、蛇蜕、蛙蜕、飞虫蜕、白蛾蜕、蚕蜕、鳄鱼蜕等等各种动物抛弃的皮囊,以此作为修行晋级的绝境。

据说,该派有一件镇派之宝,名为“龙袄”,即一条孟加拉国黄金蝮蛇脱掉的蛇蜕,完整无缺,栩栩如生。每到门中大典,该“龙袄”才会被郑重其事地搬运出来,供弟子和宾客们观瞻。

第416章 大算术师单氏一族(2)

在我阅读过的典籍中,西藏密宗寺庙里有百年修行者一夜之间身体微缩进入蝉蜕而圆寂的真实记录。这种圆寂方式与传统意义上的“虹化”恰恰相反,成为“肉身成佛”的另一版本。

“迸裂之前,那蝉蜕里什么都没有。”我说。

“你希望里面有什么?”连城璧问。

我闭目沉思,在脑海中回忆见到静官小舞的当晚。蝉蜕所处的位置很怪,因为那个香袋是悬在空中的,荡来荡去,毫无牢固性可言。

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最牵挂静官小舞的人是张全中,否则他也不会一见面就嘱托我平安地带走她。

我看得出,静官小舞是张全中的软肋,反之亦然。

“他的灵魂蜷缩在蝉蜕中紧守着她?这种解释,是否真的恰当?”我低声自问。

那么,静官小舞大概与张全中一起度过了一个真人、一个灵魂日夜相对的漫长岁月,直到官幼笙呱呱坠地、长大成人、渐渐老去、终至战死。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如果静官小舞、张全中拥有这样的一份孤绝爱情,那我真的不清楚该羡慕他们还是该可怜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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