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合成系文豪 第152节
收拾纸笔,关灯,离开小会议室。
室外的甬道边,有一棵槐树,枝条很粗,叶片很大,一层层的。
月光将影子铺在地上,江弦从树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上面,走回宿舍去。
翌日。
“呀,这是谁家小孩儿啊?”资料室的小井老师惊呼一声。
蒋子龙拉着儿子的手呵呵笑笑,“小井老师,这是我家儿子,快叫阿姨。”
小井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扭头回到一间大的资料室里。
“这是今年5月的《京城文艺》。”唐老师过来送了一趟。
“有咱们学员的作品么?”
“没有吧,这才多会儿,下个月发表的估计就多了,到时候让学员们互相多读读。”唐老师告辞。
小井坐在椅子上,打算先一睹为快,扫了眼5月刊封面,“怎么没有?这不是有江弦同志的么?”
王濛收到江弦提交上来的“意识流”作业,一份最厚的作业。
15万5千字!
这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大部分学员,都选择以短篇小说、散文的方式,来提交这份作业,而江弦居然选择了长篇小说。
“耗时一个月完成的长篇小说,我可真要好好看看了。”王濛马上被开篇的一小段吸引。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伱们的黑暗。——尼采”
一句话便让王濛品味了许久。
他通读外国名著,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
《快乐的科学》,序诗《戏谑、阴谋与复仇》:沉沦。
王濛先是为江弦的博学而震撼,《快乐的科学》并不是尼采最著名的著作,江弦所写的也不是这册书中最著名的格言“上帝死了!”
随后又觉得有点意思,题记是用来吸引读者、揭露小说的深刻主题,江弦用尼采的话作为寄语,更多的应该是深化主题,王濛呵呵一笑,“主题想表达什么呢?戏谑、阴谋、复仇,最后沉沦?”
他扫向第一行:
主角是个叫五龙的小伙子,从北方家乡“枫杨树”坐着火车逃荒到一座城市。
“枫杨树?没听说过这村子,是虚构的么?”王濛琢磨一阵子,端起水杯喝上一口,接着往下看。
五龙是一名正直善良的小伙子,他看着倚墙睡着的男人,善意提醒他醒醒,这么睡会着凉。
但江弦那略显阴暗的语言,让王濛觉得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睡着的男人一动不动,五龙想他大概太累了,所有离乡远行的人都像一条狗走到哪里睡到哪里,他们的表情也都像一条狗,倦怠、嗜睡或者凶相毕露。
五龙转过脸去,看墙上花花绿绿的广告画,肥皂、卷烟、仁丹和大力丸的广告上都画有一个嘴唇血红搔首弄姿的女人。挤在女人中间的还有各种告示和专治花柳病的私人门诊地址。
这就是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城市,所以人们像苍蝇一样汇集到这里,下蛆筑巢,没有谁赞美城市但他们最终都向这里迁徙而来。
天空已经很黑了,五龙从低垂的夜色中辨认出那种传奇化的烟雾,即使在夜里烟雾也在不断蒸腾,这印证了五龙从前对城市的想象,从前有人从城市回到枫杨树乡村,他们告诉五龙,城市就是一只巨大的烟囱。]
“意识流”!王濛后知后觉,完全发现这是段“意识流”的描写。
“从什么时候插入的?”编辑的老毛病犯了,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在审稿,是在给学员批审“意识流”习作的作业。
上面的文字里已经插入了许许多多“意识流”的描写,但王濛看的就很舒服,甚至浑然不觉自己已掉入“意识流”的“陷阱”,完全沉浸于故事本身。
[五龙离开街角的时候看了看路灯下的男人,男人以不变的姿势侧卧在那里,他的蓬乱的头发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粒。
五龙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睡了,该上路啦。那个男人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冰冷僵硬,一动不动,五龙将手伸到他的鼻孔下面,已经没有鼻息了——
死人。]
“死了?不是睡着了?”
“故事走向这么阴暗?!”
王濛皱起眉头,再次喝一口茶水,又想起那句题记。
戏谑、阴谋、复仇,最后沉沦.
(呼,今日五章完毕。)
第161章 收编江弦
[五龙最后看见了那片浩瀚的苍茫大水,他看见他漂浮在水波之上,渐渐远去,就像一株稻穗,或者就像一朵棉花。]
花费一天多读完《米》这篇小说,王濛的眼神略微有些失焦。
这是个残酷到黑暗的故事。
《伏羲伏羲》是因为触碰禁忌而灰暗,《米》是纯粹的沉沦堕落。
整部小说没一个好人,全都是扭曲阴暗的角色。
就拿主角五龙来说,他最大的癖好,是往洞里一把一把的塞大米。
王濛都不知道该不该夸江弦天马行空。
虽然象征物晦涩、词语灰暗,但王濛又没办法否认这篇小说“意识流”技巧插用的绝妙。
没有人比他更懂意识流。
从建国到1978年的这几近三十年间,全中国只有一篇文章出现了对“意识流”的评介,出自“九叶派”袁可嘉之手,即《当你老了》的译者。
一直到今年,批评界才开始围绕“意识流”展开讨论。
王濛几乎可以断言,他是走在探索“意识流”最前列的中国作家,但在江弦这篇文章面前,他的“意识流”运用青涩的像个孩子。
《米》这篇小说实现了文体的高度成熟。
“难道我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王濛坐在椅子上,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不知者无畏,知而深深畏。
几乎可以预见。
这篇《米》一旦问世,那毫无疑问是“东方意识流”的文学范本。
至于它的作者,人们喜欢这样称呼那种人:奠基者、开拓人物、集大成者、代表作家、开山之人、祖师爷
一句话,江弦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王濛又捧起稿子,翻了几页,心底涌起一片火热。
“这样的人才应该早点吸收进队伍里!”
此刻,祖师爷正在虎坊路15号呼呼大睡。
一睡一天,课也没去上。
这倒不是睡懒觉,放到以前的时代,这叫“解毒”。
起来洗洗漱漱,看了眼时间,才三点,还来得及去左家庄吃个晚饭。
5月,天气明媚而透着一丝凉爽。
江弦下了18路,刚路过dang校门,便听见有人喊他一声。
他回过头,王濛从传达室里朝他走来,“我还说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就先回去了。”
“王濛老师。”江弦朝他打声招呼,带着些期待问道:“我那篇文章你看过了?”
“不然伱以为我为什么过来。”王濛摆摆手,示意他一块儿走走。
俩人在dang校里边溜达边聊。
“王濛老师,你觉得我那篇小说如何?”
“如何?”
“文学性极强,你的笔触很深,挖掘人性也很深。”王濛唏嘘着说,他至今回想想起《米》这篇小说,都觉得杀气腾腾,“你给我交上来了一份沉甸甸的作业!在33名学员里面,你是写的最好的。”
“您过奖了,王安忆同志的那篇文章也不错。”江弦连忙客套。
“安忆同志和你相比,还是有很长一截路要走的,相信她看过这篇小说以后也会认同我说的这点。”
“.”
江弦露出腼腆的表情,没接这个话茬。
王濛沉吟片刻,“枫杨树村是什么地方?”
“不是什么地方,是我虚构的一个地名。”江弦解释说。
实际上,枫杨树村是苏童作品里常用的地名,爱看他书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枫杨树村满村罂栗(粟)飘香,还有一个地方叫香椿树街,香椿树街是城市的缩影,枫杨树村则是农村的代表。
“你以前接触过意识流?”憋了半天,王濛还是忍不住问。
他仍无法相信,江弦仅听了些他讲的东西,便能将意识流运用的这样完熟得体?
这学习能力也太夸张了。
不过江弦也早便备好了说辞,“我以前就在《外国文艺》上阅读过国外的意识流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