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35节
看外面的天地,再想想家乡那是个偏远、封闭的地域啊!
到了晚上,天色慢慢暗下来,食客们越来越少,餐馆里显得空空荡荡。饭馆老板儿子大概跑的累了,就着炭火歪身子滩在椅子上,静静休息。
饭店老板提了一瓶酒进来,敬了一圈子酒,道“还是你们年轻人热闹,不过你们等会回去注意点安全,那帮子武斗派回来了,街面越来越不安宁了”
苏明,接口道“你是说南边的那帮人?我倒是听我家大哥说了,当初胡同口是帮子狠角色”
李和散了一圈烟,静静的听他们说。
老李点着一根烟,慢腾腾的道“大抵你们年纪浅,以前的事情不知道。知道的,也就偶尔听几句。别看你们有的下过乡,可城里发生的事,你们倒是不如我清楚。没下乡之前,这帮子人抄家批斗,打老师,手上也没少沾人命。”
何芳气的咬牙切齿,道“我们这些后来去的知青,被老乡这么敌视埋汰,我们开始没整明白怎么回事,也只能委屈。后来才知道,这帮子先去的,偷鸡摸狗,糟践人的事没少干,跟老乡们还发生过械斗。我们这些后去的纯受无妄之灾。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过来了,敢情去之前他们在城里就是坏胚子啊”
苏明也气呼呼的道“可不是吗,他们是武斗派小兵,我们这些就是跟着遭罪。他们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呢”
老李笑嘿嘿的道“嘿,好戏还在后面呢,你们想想,之前有些家庭被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人家现在平反了,这种深仇大恨就能这么算了?搁谁身上也不能吧”
李和闷了口酒,道“跟咱关系不大,那会咱们才多大,咱们自己注意安全就是了”
一圈人把桌面上酒喝干净,就围好围巾散了。
刚一出门,就被寒风冲了个激灵。
赵永奇几个男生把何芳宿舍的人送回去,就剩下李和与苏明了。
苏明道“哥,要不你去宿舍睡吧,我自己回去”
李和让苏明拿着手电筒,自己躲墙角撒了泡尿素。
深吸了一口气道“一起吧,这帮子小兵回来了,你嫂子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我回老家后,你还是帮我看紧屋子,不要一个人住,找个踏实人陪你住”
苏明揉揉眼睛,道“我知道了,我就让二彪陪我,他壮实,一个人就能潦倒好几个”
也没了公交车,两人弓腰缩背,双手紧拢,踩着没过脚踝的雪,慢慢往家赶去,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袍棉裤,但还是无法抵御彻骨的寒气。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李和迎着寒风,想着历史很有趣,明明前车之鉴,但还是不自觉陷于泥沼,然后成了新的前车之鉴,你永远是历史的一部分,你摆脱不了。
所谓的伤痕文学要出来了吧,有真悲真爱,有悲欢离合,有矫情造作,但一部分人造下的孽总归要还的。
一件事情有对错,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立场,黑色也会变成白的,白的也会变成黑的,历史是谁能说的清的呢。
李和远远就看见张婉婷拿着手电筒站在大门外迎候他,她显然是着急了,一见面就说,“干等你也不回,我都担心了,正想着找你去呢。”
李和笑着说“担心啥?这不好好回来了吗?这么冷,站外面干嘛。赶紧回屋”
59、春节
回去的时候,李和又带着张婉婷买了不少东西,对张婉婷说,“钱你多带着点,万一有应急的”
张婉婷笑着道,“我带个100块就够了,多了没地方用”
“多带点吧,啥踩低就高的人不是没有,到时候不能让人小瞧了”,拉开抽屉,就把一沓子钱,塞到张婉婷包里。
张婉婷也没多说了,心里只是暖暖的。
“这个包里是大姐和几个弟妹的衣服,这个包里都是吃的”,张婉婷麻溜的整理好包,把卧室床上铺盖卷起来,避免人走落灰尘,又从篮子拿出一把剪刀和剃须刀,“明子要过来睡,堂屋我就不收拾了。坐好,我把胡子给你刮了,头发给你绞掉”
李和自觉的拿了香皂,打了一盆水,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刮干净哈,上次没干净”
有钱没钱,剃头过年。也可以算作永远奉行不败的真理。
刚剪完头发,洗了把脸,苏明进门神秘兮兮的道,“哥,你猜有啥好东西给你”
李和瘪瘪嘴道“啥好东西我没见过,懒得猜,直接拿出来”
苏明从口袋掏出一张票在李和面前晃了晃,“你看”
“自行车票!!”,李和一把夺了过来,这玩意真是太稀缺了,“你从哪弄的?还是我们省内的“
苏明嘿嘿笑道,“你不是让我跟那帮温州佬处处吗?帮他们找了几回场子,说了几句公道话,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昨晚一起吃饭,有个人是做倒票的,一大把拿出来,好家伙,足足一沓子,我一眼就翻出来这张自行车票了,这不琢磨你要回家吗”。
李和笑着拍了拍苏明肩旁道,“谢谢,有心了,你自己怎么不倒腾一辆?”
苏明道,“谁还稀罕那玩意,还掉价,你不是说最次也要开个摩托吗?‘
李和笑着没说话,自行车对大多数人还是稀罕物,可李和真不想骑,在京城,还没公交车来回方便。但是回老家就不放一样了,在农村要是没公交班车,自行车那就顶了大用了。
李和带着张婉婷两个人拎着打包小包匆匆往火车站赶。
火车站依然是人挤人,人推人,二人磕磕绊绊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幸亏有一个靠窗,不然车上真不透气。
火车第二天到下午到了新乡,看着汹涌的人流,李和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张婉婷笑着道,“又不是小孩子,哪有这么娇气,你要是下来了,回头你指不定就买不着票了”
李和也就没再坚持,护着张婉婷下车,看着远去的身影,傻傻发呆。
李和想着记忆中的事情,他亲爹今年回来没回来,倒是有点记不清了。
李兆坤倒是真回来了,此刻正跟自家老娘置气呢,老三娶媳妇就算了,自己少操点心。可是嫁闺女这么大事,老爷子老太太不声不响的给办了。
老太太懒得搭理这个大儿子,知道他啥尿性,说不清道理,此刻正把李梅拉屋里道,“你第一次去认门,带啥东西”。
李梅想了下道,“两条烟,两瓶酒,还有一些果子”。
“等等,哪个付钱?”。
李梅踌躇了一下,“俺……俺们。”
“到底谁们?”。
李梅苦着脸看了一眼四边,悄声说:“你也知道,他家底不好……”
老太太敲着桌子道,“没钱!买这么贵!”
李梅红着脸道,“第一次登门嘛……”
老太太不给李梅说话机会,直接道,“俺的大姑娘,可长点心吧,不是俺说你,咱可连礼钱都没收。你这样惯着,以后可生是好,没有咱上杆子巴结的道理。听俺老婆子的,第一次认门,不空手,两包果子,爽利了。”
老太太看李梅还犹豫,“听俺的,俺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认可不认可你,不是几件礼的事。”
李梅无奈,只得道,“那俺听你的”
老太太继续唠叨,道“还有啊,去了拿点犯,别贱丫头似得这活也干,那活也干,沾上了,你一辈子别想撒手了……那杨家老太太那猴精似的,屁事儿更多,你该端着就端着,省得以后拿捏你…”
老太太出门槛,看了一眼门槛抽烟的李兆坤,道,“今年俺跟你爹到你这来过年,你俩兄弟每年可都给粮食给养老钱的,俺跟你爹,可没见过你一个大子,你要是不服气,以后跟你俩兄弟一样”。
李兆坤老脸一红,看着旁边一边写作业一边捂嘴笑的老四,骂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躲一边去”
老四气的一跺脚拿起作业本就出了屋子。
老太太手里的棍子一敲,“瞧把你能的,还跟孩子置上气了”
李兆坤笑嘻嘻的道,“俺的娘咧,俺啥子底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这不是为难人吗?老大的婚事,随便你们怎么整吧,俺不管了,还不中吗?”
李兆坤倒是真的又凄惨样回来了,到东莞真长见识了,满大街的新式东西,应接不暇。
本想着一展宏图,可长时间找不着机会,到处是工地,又不愿做。针头线脑,他也做的没劲了,就想做大事。
终于一天大街上逮着了机会,一家门面仓库,成编织袋的衣服,论斤卖,好多人都在哄抢。
打开袋口一看,花花绿绿衣服,李兆坤心思也活泛,一拍大腿,没有比卖衣服更好的生意了。
等李兆坤花了1400块买回来几袋子,根本摆摊卖不出去几件,为啥?
都是厂子里出来的次品,懂行的人都会拿回家,用缝纫机改好了才会出来卖。
李兆坤哪里懂这里的道道,最后没办法,100多块钱,抵给了一个南边贩子。
算是赔钱赔到姥姥家了。
老太太懒得再溜嘴皮子,气哼哼的往家去了。
李和从县城下了汽车,直拿着自行车票去县百货公司买了一辆永久,花了280块钱。
路面干爽,李和自行车骑得飞快,钢刀似的冷风呼呼灌入脖子。
夕阳软得像水,李和觉得冷,由内而外的冷。
他扯着嗓子大声唱歌,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唱什么。
路过洪水河桥,路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来回跺脚,修车修鞋的摊子没什么生意,但对面饭店人声嘈杂。
部分微红或微黄的树叶在土黄背景的大地上十分鲜艳夺目,河沟边缘有几只静默的黄牛和一群吃草的山羊,土路上到处都有家畜粪便。
村里稀稀拉拉的人,有人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打树枝,迎面走过来,看着骑自行车的李和,惊奇地打着招呼,过去了还回头看。
刚进家门口,迎面老五大叫一声:“阿果回来了,阿果回来了!”
回头就跑。
是报信吧。
李和咧开嘴巴大笑。
60、穷巷牛羊归
李和进了院子,刚把自行车摆好,迎面就碰到了李兆坤,笑着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