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165节
“怎么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李和有点不敢相信,前个下午还活蹦乱跳的呢,转身又回屋穿衣服,穿鞋子,对付霞道,“你在家看门,我过去看看”。
李和拿了个手电筒朝于老头家过去,他家的大门也没插,离多远就能听见屋里的哭声,李和寻声过去。
屋子里都是左邻右舍的邻居,还有于德华一家子人。
于老头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脸上的皱纹都放开了,于老太太扑在床头已经哭岔了气。
于德华只是闷头在旁边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
李和问,“昨天我还看着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说没就没了”。
于德华嗓子眼堵住了,吸溜了下鼻涕,用袖子直接擦了,又灌了口烟道,“吃好晚饭,先是一起看电视,看了一会,他说腿软了,就回屋休息了。我们也没当回事,等我老娘回屋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没啥交代吧?”。
于德华听了这话一直紧绷的眼泪水却直接出来了,“我就难过这个,你说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连个交代都没,我心里就是这么不是滋味”。
于老太太在左邻右舍老太太们的安抚下,慢慢停止了抽噎,叹口气道,“这一辈子都是命啊,大半辈子分开了,临了老想在一起过安生日子,这还没几年呢,人却没了”。
李和不知道怎么去安抚,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于老头,心里有点堵。
他跟于老头相处这么时间,总归还是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没了,而且还是突然没的,总会有那么一点难过。
于德华对红白喜事这种事,不是太熟悉,最后还是于老太太委托给了一个老街坊,由他来操持。
先开始给于老头穿寿衣,老一辈的讲究很多,旧时,老人们在到了一定年龄以后往往就要在闰月年准备寿衣,老人们看着放心。
所以于家的寿衣都是提前买好的。
给于老头穿好寿衣后,于老太太对李和道,“李子,我不跟你客气了,还得麻烦你个事”。
李和说,“婶子,你尽管说”。
“老头子生前经常来往的那几个朋友,你还得帮我通知一下,人没了,总要给人知会一声”。
李和点了点头,“行,等会我就过去”。
他知道于老太太说的是博和尚和朱老头这几个人。
虽然也是早上六点钟了,但是天天还只是微微亮,回家口袋装了点钱,就匆匆出门了。
摩托车、自行车没法骑,他只得去坐公交车,但是公交车还没到,大年初一公交站台都能站一排人。
也许是因为运气好,有一辆出租车过来。
好几个人要跟李和抢,李和直接拉开车门上去了,这时候可不管什么素质和谦让了,上车直接对师傅道,“师傅,去西四路”。
他决定先去通知朱老头。
“好叻”。
“你们这年初一你就开始干活了”。
“兄弟,干不干活,这每个月的份子钱可是一分钱不少啊,所以必须干啊”。
105、论道
到了朱老头家门口,李和丢了十块钱给司机,“师傅,能不能在这等我会,我接个人就出来”。
反正记了车牌号,也不怕人跑了。
出租车才五毛钱一公里,师傅拿了十块钱自然高兴,更不怕人跑了,空车等人哪里有不乐意的,“你去吧,不着急”。
然后找了路边停车,下了车点了一根烟,优哉游哉的等李和,出租车司机也算高收入群体,找老婆都能挑花眼。
李和沿着一条小巷子进去,好不容易才找到朱老头家的门,这边他也才来过一次。
“朱师傅,你开下门”,李和取下手套,开始砰砰的敲门。
待李和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才停止了敲门。
“谁啊?”。
待李和抽完一根烟,朱老头才批了袄子出来,“是你小子,不能大年初一就这样两手空空来给我拜年吧”。
李和道,“朱师傅,于叔过世了”。
“什么?这什么时候的事情?”,朱老头愣了愣,隔了好长时间才急忙问道。
“就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这不我就立马通知你了嘛”。
朱老头叹口气,神情说不出的落寞,“咋就嗝屁到我前头呢,前个还好好的呢”。
“朱师傅,那我先走了,我还得去通知下博师傅”。
朱老头摆摆手道,“不用通知,我给他落个电话就行,还不止要给他一个人电话,不少人都要通知下。你先回吧。我也不留你吃早饭了”。
李和见省了趟差事,倒也乐意,就直接回了出租车往家赶。
先回家,结果发现门锁上了,不知道付霞去哪里了,他也没带钥匙,就去了于家帮着搭灵堂。
左邻右舍都来了不少人帮衬着,因为有于老太太请的主事人,倒也有条不紊。
付霞过来了,李和问,“你去哪了,没瞅见你人”。
“我打电话给寿山一家子啊,他们也得回来吧”。
李和一拍脑袋,把这茬忘了,看来人还是没有通知全,又喊来小威,让他去通知苏明、二彪他们,毕竟他们跟于德华在南方一起共过事,不管处的怎么样,人情不能废。
到中午的时候有人开始陆续送花圈的过来了,从院子里一直排到了门外,李和平常对于老头的印象也就认为是个不得志的小老头,到现在他才发现,于家的关系还是满多的,一波波的人进来,都是朱老头和博和尚在接待。
至于于德华他也是一个不认识,只得在孝子贤孙的位置上跪着,一个个回礼。
寿山跟他闺女周萍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时候,自然掌厨的任务也就交给了他。
于家按照规矩停灵三天,吊唁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于德华自己都吓了一跳,花圈已经把整条巷子摆满了。
李和看着于老头进火化炉的那一刻,想到跟于老头的点点滴滴,突然眼泪绷不住就出来了。
于家的丧事办完,李和就在歇着了,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于家,伤痛往往需要时间去抚平。
朱老头跟博和尚又来了,寿山自然要在厨艺上展示一番。
几个人小酒就喝起来了,不自觉的又聊起了于老头,博和尚道,“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朱老头自己拔下一杯酒,“你这个和尚又拽起文来了,咱也有嗝屁拔凉那天,还能有个几年活头”。
寿山忙道,“别算上我,我还没活够呢,能多活一天我都乐意”。
博和尚摇头苦笑,“我只是可叹,以后再也遇不到如此书法大家了,知音少一人而已”。
朱老头肯定的道,“确实如此啊,我就可惜没趁着他活着多让他写两幅字,本想着让他再熬几年技法,哪想着这么快就没了”。
说完就又看了一眼李和家门上的那一副对联。
李和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就问道,“你们的意思是于叔是书法家?”。
朱老头嗤笑道,“你以为姓于的书法家就一个于右任嘛?老于头祖上家大业大,这人年轻时风流不羁,自然算得纨绔,可那一手字确实是万里无一,想当年日苯人进了北平城,想让于老头做维持会长,刀架到脖子,于老头梗着脖子没答应,这也当得‘骨气’二字,可敬可叹”。
寿山这辈子就是听不得日苯人,好像日苯人毁了他的青春一样,“日苯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去年还有几个小日苯来饭店要吃饭,要不是有市委的人在,我直接就给赶出去了”。
寿山依然愤愤不平。
一直在旁边吃饭没说过话的周萍忍不住插话了,“爹,我感觉那几个人挺有礼貌的,也挺和气的,又是鞠躬,又是谢谢。你非较劲干嘛,又不是所有的日苯人都是坏人,咱们开门做生意,来了都是客”。
寿山见闺女跟他抬杠,气的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你懂个屁,小日苯那是蔫坏。鬼子向来是讲礼节不讲道德的,就是遇到一条狗,一个乞丐,他也能鞠躬。杀你之前,他也会给你鞠躬”。
朱老头突然哈哈大笑,“寿山,不容易啊,临老了,你反而活明白了。鬼子进北平前,许多人也说,这鬼子不管男人女人都一个个客客气气,买东西都要说谢谢,踩你脚了,也说谢谢,看到小孩子也会散个糖果。大家就说了,这日苯人是文明人,日苯人来了咱不用逃。可是等到日苯人来了,大家才发现,这日苯人抢东西时,也会说声给你添麻烦了。杀人时也会说声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博和尚跟李和碰了一杯酒,也道,“这日苯人没从咱这学到什么正经东西,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只学了一个‘礼’,可是却把六礼六仪这些个虚礼学了个全乎。重礼仪,守规矩,长幼有序,集体杀人,都是排着队的,砍你头前,还给你九十度弯腰鞠个躬。所以啊,这日苯人‘德’是没学过去。跟中国人弄反了,中国人讲心性,日苯人讲礼节”。
李和倒是认可他们的话,日苯人在礼节方面的重视,确实让人惊叹,往往会让中国人产生错觉,人家有多尊重你似得。
其实这是日苯仪式感的一种表现,这种仪式感甚至有点变态了,泡壶茶也能搞成茶道,插花都能搞成花道,武术搞成空手道,甚至做个寿司也搞个寿司之神出来。
但是日苯人的这种东西,偏偏能误导人,你看看多庄重,多有情怀,确实满足了一些小确幸的需求,一帮人帮着吹捧,把日苯人吹上天的同时,又把中国人扁的一文不值。
106、请客
于德华在于老头头七以后就带着老婆孩子走了,按说于老太太也要跟着过去,毕竟一个人在这里就孤零零了,但是于老太太坚持要在于老头五七以后才走。
每逢作七的凌晨子时开始作七,到中午才上供。一般作头七、五七时供品会较为隆重。
到黄泉路头就上望乡台,这就过了五七了,也就是三十五天。
按照于老太太的说话,于老头会在五七的最后再望一眼家里的亲人,然后就到奈何桥喝孟婆汤了,过桥时喝了孟婆汤就忘了生前的一切,开始重新轮回,看是成仙还是重新投胎做人,还是投胎变飞禽走兽。
于老太太还说要是去香港了,老头子回来找不到人就麻烦了,纸钱贡品不够,投胎时肯定也投不到好胎。
这些说法放在以前,李和肯定是嗤之以鼻的,但是经历过重生以后,他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反而有点敬畏了。他这么懒得人居然能把家里的菩萨像擦的干干净净,他只寄希望于这辈子不会把几世的运气用完,轮到下辈子投胎接着用。
李和蹲下问地上的大黄:“你说我下辈子的运气会不会很旺呢?”。
大黄摇摇尾巴考虑了一下说,“旺!汪”。
李和高兴极了,狠狠的抚摸了下狗头,“老子没白养你,中午赏你个大骨头棒子”。
付霞在初十就走了,去香河继续倒腾他的家具生意了。
李和就趁着有太阳把被子抱出来都晒了一遍,然后就躺门口晒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