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1167节
今年的春节跟往年有很大不一样。
家里的气氛变了,不单单只是因为饭桌上少了人,而是因为再也没有那种以往神圣的仪式感了。
从他记事起,他姥爷就对过年的礼节很讲究,虽然他姥姥不屑的称为“穷讲究”,但是,姥爷依然很坚持。
在“接神”、“送神”的时候非常细致,朝喜神、财神的烧香、烧纸的方向都是不能错的。
年三十的晚上,他老娘做了一桌子的菜。
他姥姥坐上首,他老娘坐左边,他坐下首。
他启开一瓶红酒,先给姥姥和老娘各自斟满一杯,然后打开白酒给自己倒满一杯。
286、化干戈为玉帛
酒倒好,赵春芳背着手望着蜡烛发呆,招娣在那打电话,何舟看俩人不动筷子,自己捏在手里的筷子,也不自觉的放下来。
客厅案板桌放着香炉,上面点着佛香,左右两边两根香烛,烛火摇曳。
今年的雪大,风大,比往年更冷。
香烛捻子摇摇欲坠,稍微不注意要被外面吹进来的风刮灭了。
吃年夜饭不能关门。
赵春芳不放心,进前院的屋子找了俩灯罩出来,分别罩在蜡烛上。
烛火稳稳当当,她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招娣已经挂了电话。
笑着道,“吃饭吧,别愣着了。”
赵春芳道,“吃饭吧。”
何舟这才开始动筷子,一边吃一边朝姥姥和老娘举杯。
正闷头吃,面前多了一双筷子,夹着的猪舌头落尽了他的碗里。
“吃个,来年有赚头。”赵春芳笑着道。
何舟放进嘴巴里,一边嚼一边道,“谢谢姥姥。”
他们家的年夜饭,因为少了姥爷和他那不受待见的舅舅之后,比往年冷清了许多。
他吃起饭来,也感觉特别寡淡。
一杯酒喝完,他没有再喝,盛满一碗饭后,吃了一半,留下剩下一半后做了“仓底”。
正要起身,他又被赵春芳喊住了。
他看到姥姥递过来一叠钱。
“谢谢姥。”他笑着接了压岁钱。
随便一捏,他估计有千把块,这是他从姥姥手里接过的最大的一笔压岁钱。
要是以前,他肯定激动不已。
但是,现在,他不差钱。
心里已经波澜不惊。
抱着茶杯,先去了二姥姥家。
“二姥姥,给你辞岁来了。”还没进门,何舟便开始大声喊,他极力的想冲淡空气中压抑的气氛。
“好,进来。”老太太正在灶洞底下添柴。
何舟看到她要起身,赶忙拦住道,“不用忙,我自己来。”
随手从旁边的簸箕上抓了一把瓜子和糖果往自己口袋里塞。
老太太道,“那自己抓,别客气。”
何舟道,“你还没放炮仗吧?在哪呢,我给你放。”
在门口他没看到有鞭炮的纸屑。
老太太道,“在里屋。”
何舟先她一步,跑到里屋,在一堆稻谷编织包上找到了鞭炮,拿到了外面。
老太太拆开烟,递给何舟一只,何舟笑着点着了,烟头对着鞭炮捻子,然后道,“你离远点捂着耳朵。”
老太太慌忙小跑进屋,比以往利索许多。
何舟点着后,在噼里啪啦声中窜进了屋子,帮着老太太端菜进客厅。
满满的一桌子菜,老太太坐在上首,他坐在下首。
这也是这两年的惯例。
自从何维保过世后,老太太不愿意去任何人家去过年,包括自己的亲闺女何满容家她也不愿意去,更何况水火不相容的赵春芳家。
她有儿子,就不能去别处过年,只有“老绝户”才需要别人给送温暖。
何舟熟门熟路的从楼梯口拐角拿出来一瓶白酒,启开后,一边给老太太缓缓倒酒,一边看老太太脸色,只要老太太有暗示,他立马停止。
直到给老太太倒满,老太太也没吭声。
“二姥,你这酒量见涨啊。”
“少抽烟。”老太太训斥完以后,又感觉不妥当,春节不能打骂孩子不是好兆头。她笑着道,“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也倒满。”
“必须的。”何舟给自己倒满,估摸又有三两酒。
一老一少,有说有笑,推杯换盏。
吃到半途,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门口的狗没叫,必定是熟人。
接着他听见了老娘的声音。
“老婶,给你辞岁。”
令何舟诧异的是,他老娘身后跟着的是他姥姥。
姥姥和二姥姥老妯娌俩,一辈子仇人,在他的记忆中,他姥姥踏进二姥姥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赵春芳背着手,进来后,眼睛一会看桌子,一会看天花板。
何维保老婆勉强笑着道,“坐,坐。”
赶忙给赵春芳端过来瓜子和糖果。
“伙食不错啊。”赵春芳抓了把瓜子,丢了一颗往嘴里一送,没见怎么动作,瓜子壳准确的落尽了进门的垃圾桶里。
何维保老婆笑着道,“不嫌磕碜,坐下也吃点。”
赵春芳果真不客气,坐在闺女的左上角,也给自己拿了一个杯子。
何舟放下手里的白酒,又跑回楼梯间找红酒,他二姥姥家同样不缺这些,皆是他老娘送的,平常要是没人喝,全在那堆放着。
偶尔他二姥姥闺女何满容会拎走两三瓶。
等他提着一瓶红酒出来的时候,他老娘和姥姥的杯子里已经倒满了白酒。
赵春芳瞥了一眼何舟手里的红酒道,“那玩意跟潲水似得,谁愿意喝。”
何舟哭笑不得。
他姥姥有点装啊,那小酒量,喝个一两酒能睡一整天不开眼的,再不就是搬着小板凳到人家门口骂仗。
他心里有点慌,喝醉了真不好整啊。
何维保老婆淡定的眯缝着眼睛,同赵春芳碰杯子,这是老妯娌俩这辈子第二次碰杯,第一次碰杯还是她刚进门的时候。
是敌是友,她暂时分辨不清楚,大过年的,不好撕破脸,她先应付着再说。
赵春芳少见的没有哼唧,瞧瞧对方的杯底,重重的闷了一口,好像不愿意示弱似得。
对方喝多少,她喝多少。
何舟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决定不掺合,俩活宝,他一个惹不起,反正有他老娘在,见风头不对,他大不了走人。
赵春芳道,“我是看你可怜,才来陪你喝一杯。”
招娣眉头一皱,苦笑一声。
老娘的话真不让人待见。
何维保老婆笑着道,“是啊,去年我就想你来和我喝一盅的。”
去年,何老西还活着。
何老西活着的时候,你赵春芳没来,今年,何老西没了,你却来了。
到底谁更怕孤单呢?
谁更可怜呢?
赵春芳很不满,这个妯娌还是处处落她的面子,不让她好看。
她能踏进这门槛,已经是很给面子了。